第28章：暂别

　　江城，像是被点燃的炽热熔炉。抬头看去天空湛蓝如宝石，却又高悬着一轮火球般的烈日，毫不留情地倾洒着光热。
　　街道被晒得发烫，柏油马路似乎都要融化，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路旁的树木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平日里翠绿的生机，此刻也被暑气蒸得蔫了几分。
　　蝉鸣在枝头此起彼伏，像是不知疲倦的鼓手，敲打着夏日的交响曲，吵得人心烦意乱。
　　安常乐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了才骑着自行车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去到方希楠打工的地方。
　　“哈喽啊！”安常乐打着招呼，晚风轻轻吹动着她的发丝。
　　方希楠戴着口罩此时抬起头，眼里一下干了一天的疲惫都没了，笑意从眼底传来。
　　“你怎么来了？”方希楠欢快地语气说着。
　　安常乐说:“在家待得太无聊了，出来买杯喝的。”
　　“那你要什么？我请你。”
　　安常乐趴在那高高的台前说:“你请我啊？！嗯……那你有什么推荐的，或者你平时喝什么？”安常乐又盯着前面的菜单牌。
　　“我平时喝……”方希楠正要说，被安常乐抢先。
　　“石……”
　　“石榴冰柠茶？”安常乐说。
　　方希楠露出的明亮的眼眸显然有些震惊:“你怎么知道？”
　　“简单啊！你不是喜欢石榴吗？”安常乐笑着说，用手点了点牌上的这几个字:“就这个！”
　　“好。”
　　安常乐站在那里，看着方希楠走在后面去忙活着，干了快一个月，对于这些奶茶的配方她己经熟悉了，随便问一个她都能做出来。
　　里面的空调风呼呼的吹着，小小的后台三个人转来转去。
　　“好了。”方希楠不一会儿拿了一根吸管给她，将手中的奶茶也递给她。
　　“你尝尝，我给你的全糖。你看看会不会太甜了。”
　　安常乐将吸管插进来，在方希楠的注视下喝了一口:“刚好！特别好喝！！酸酸甜甜的。”
　　“你什么时候下班啊？这快6点了。”安常乐问她。
　　方希楠看了一下手上的表说:“嗯6点整下班，7点上班。”
　　“那我在这等你，反正还有几分钟了。我请你吃饭啊！！还没恭喜你考上侨声了。”安常乐说着，然后坐在停在不远处的自行车那里等她。
　　几分钟过去了……
　　“下班了！”方希楠把口罩摘下来，新的换班员工来了。
　　安常乐立马站起来说:“走！请你吃饭！我带钱了。”
　　“请我吃饭？”方希楠走到自己的自行车边开锁，听到这话有些诧异。
　　“对呀，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所以，就当我们的送别宴。”安常乐苦笑着，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
　　方希楠看了看安常乐，然后在沉默中点了点头。
　　方希楠也就一个小时的空时间，所以不能走太远。两个人骑着车在路上，安常乐骑在前面带路，她记得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韩式拌饭，如果请贵的方希楠肯定又不乐意了，所以选好吃的！
　　“这这这！就是这。我同学说这家韩式拌饭特别好吃。”安常乐说。
　　“我没来过这。”方希楠停住看了看。
　　两个人把车停在门口，走了进去。
　　方希楠让安常乐点餐，因为她也不知道点什么，不知道该点多少钱。安常乐接过菜单，点了两份牛肉石锅拌饭，一个石板香辣鱿鱼。
　　“你点香辣鱿鱼啊？你不是不能吃辣吗？”方希楠问。
　　安常乐说:“没事，尝一点点，这不是还有你嘛。哎，它这里还有免费小料，我们去打小菜还有水。”
　　“哦好。”
　　方希楠跟在安常乐的后面，给她帮忙，听着安常乐的指示。
　　两个人等待着上菜，方希楠喝了口水:“你刚刚说你要走啦？什么时候走？这不是还挺久才开学吗？”
　　安常乐说:“我妈让我提前去海城上补习班，我之前学了一点高中的知识，但是没学多少。她己经给了我一个月玩的时间了，这己经算她的大发慈悲了。”
　　方希楠说:“那你岂不是过去又要开始学习了？”
　　“是吧，哎！大学就好了……还有三年！”安常乐吃了一口泡菜，对于自己即将迎来的高中生活一点没有期待。
　　“你找好学校了吗？”
　　安常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妈帮我找的。她工作忙，以前起码还有我爸跟她分担，现在……我猜说不定会让我住宿呢。毕竟高中学习压力会大一些。”
　　方希楠说:“我在侨声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离我家坐公交车得一个多小时。我应该也会住宿了。”
　　“那你妹妹呢？她也要上初中了吧？去哪上？离家近的七中还是哪？”安常乐问。
　　安常乐那么久以来从方希楠那里得知老人家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挺重的，所以对于家里女孩子可能比较严苛管教，甚至谩骂。
　　可是她不知道甚至连上学的资格都要被剥夺。
　　方希楠叹了口气说:“我会让她住宿的。七中鱼龙混杂的，就因为学费便宜，附近的学生大部分都在这上的初中。可是我妹和我不一样，她嘴挺毒的……”她说着说着笑了，“万一惹到人家，我又在学校，我姐在外面打工，谁给她撑腰啊。所以，去附中吧，远是远了点，住宿就好了。她这样就不用跑来跑去，回来被我爷爷奶奶吵的写不下去作业。她还挺爱学习的。”
　　安常乐听着这些话不是滋味，不知道她说得是方希睇还是曾经的自己。
　　“那挺好的，住宿是苦了点，但利大于弊嘛。那你爷爷奶奶同意吗？”正说着，服务员端着盘子上来了。
　　两个人边吃边说着。
　　“没事儿，我妹的事情我做主。再说了，我这些年……”她偷偷地说:“还是存了不少钱的。”
　　安常乐笑了笑，小声地问她:“存了多少钱啊？”
　　方希楠摇了摇头，卖着关子:“不告诉你。”
　　安常乐本就是随口一问，方希楠这么久来兼职赚的钱加上她不会乱花钱的习惯，应该存了不少了。
　　“反正呢，你只要有需要，一句话，我赴汤蹈火。”安常乐吃了一口拌饭坚定地说。
　　“那倒不用，暂时我都能解决。你呢好好在海城读书，争取考个状元！到时候我还能显摆一下。你都不知道我把你成绩告诉方希睇的时候，她那个崇拜的眼神。”方希楠微笑着说。
　　安常乐说:“状元？这个嘛，感觉有点难，但是我会为了你们努力的！！你也要加油，我告诉你，我虽然在海城，但是也会监督你学习的，你不许偷懒！”
　　“好好好，我己经洗心革面了好吧，对于学习的欲望在您的带领下是愈来愈强。噌噌噌的往上走。”方希楠吃了一口这个香辣鱿鱼，很香，调料味很重，但是口感很好。
　　“有点辣，你注意点。”她告诉安常乐。
　　安常乐做好准备尝试:“闻着看着都好香啊！辣死我也要吃一口。”
　　最后她也真就吃了一口。
　　……
　　走的那天是这几个月酷暑之后的下一次雨天，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高温夹着着黏腻的闷。
　　安常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将大部分的漫画书留在了江城，只带走了几本特别喜欢的，以及来自秦若允夹杂着泛黄告别信纸的书。
　　“在海城之后好好照顾自己，放假了就回来，外婆给你做好吃的。”外婆不舍地拉着安常乐的手，一边给她撑着伞，忍着泪水。
　　外公说:“你这走了，还少一个跟我一起下棋的了。好好读书，外公外婆得了空去看你。”
　　外婆带着哭腔:“要不是在江城呆那么久了，去海城一点都不习惯，外婆真想跟你一块去。”
　　安常乐任由着外婆拉着自己，外公帮她提着行李，安常乐自己背着包和箱子，安诗诗受不了他们这拖泥带水的，早就己经在车上等着了。
　　“外公外婆，那你们保重身体。我放了假就回来看你们。”安常乐说着，一边打开后备箱放着自己的东西。
　　“哎好。诗诗，你好好照顾常乐啊！”外婆对着在后座将窗户降下来的安诗诗说。
　　安诗诗有点不耐烦了说:“好了妈，她又不是小孩了。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进去吧，热得很。”
　　“常乐在海城好好吃饭啊！下次回来瘦了的话，外婆就生气了。”
　　安常乐牵着的手被放开，坐在了后座安诗诗的旁边。
　　“外公外婆进去吧，我走了。”安常乐招了招手。
　　车缓缓启动，升起的车窗将里面和外面的炎热隔开。
　　安常乐坐在车里，此时悲伤的情绪才慢慢散开，鉴于不想在安诗诗面前哭，她忍住看向窗外。
　　却看见方希楠撑着一把黄色的伞，站在街道旁看着车驶过。
　　安常乐拿起手机给她发短信:“你没上班？”
　　方希楠马上就回了:“来晚了。”
　　“回去吧，外面热。到了给你打视频。”
　　“好。一路平安。”
　　安常乐没有告诉方希楠具体走的时间，只说大概那天下午。
　　因为全部都是安诗诗安排的，她连是开车走还是动车，还是飞机都不知道。
　　“我晚上还有事，所以我们这次坐飞机过去。”
　　安诗诗正在看手机。
　　“嗯。”安常乐闷闷不乐的。
　　安诗诗听着她的声音，转头看了她一眼说:“干嘛这副样子？舍不得？下次有空不就回来了。”
　　安常乐说:“你根本不懂。”
　　“是，我不懂。反正我说什么你都有理由反驳我。”安诗诗说。
　　安常乐懒得说话，看向窗外。
　　对安诗诗来说，自从大学开始就己经离家，后来在海城工作嫁人生了孩子，慢慢的在海城待的时间己经要比在故乡江城长了。
　　有时候安常乐觉得安诗诗这人没有心，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事业而将年纪越来越大的老人放在江城不管不顾，老人根本不需要她赚越来越多的钱，老了只不过需要陪伴罢了。
　　或许是为了赌气，安诗诗小时候最没有的东西，而如今也是外公外婆缺的。
　　陪伴。
　　在安常乐看来，外公外婆对她特别好，无微不至的关心。给她做饭，陪她下棋，听她聊着学校和朋友，给她过生日，支持她画画……她觉得外公外婆己经是天底下最好的外公外婆了。
　　这可能是所谓的隔辈亲。
　　但是安诗诗对待他们永远缺乏耐心和时间。
　　安诗诗以前总是到了过年和寒暑假长假有空时才将安常乐带着回江城，而自己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去继续工作，留下安常乐独自在江城。
　　即使她在，与外公外婆聊天时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外公外婆在输出。
　　人，老了老了，回想起前半生，才发现那么多荒唐事。
　　安常乐在江城除了“多吃点”这句听过最多，还有“少跟你妈吵。”
　　从外婆那里安常乐得知安诗诗小的时候过得并不是很开心。外婆诉说起女儿的童年，带着内疚。
　　“小的时候，我和你外公比较忙没时间照顾你妈，就放在你祖父母那里，后来他们去世之后我们就把你妈妈接回来城里了。那个时候我们条件也好了不少。
　　那个时候也都怪我们，做父母的总拿自己的孩子跟别人比，不然觉得脸上没光，现在想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就好了，老跟别人比算怎么回事。
　　我们给你妈找老师上课，就跟她现在对你差不多，给她忙的。
　　偏偏我们俩除了她的学习，那个时候缺少对她其他关心。导致你妈妈在初中升高中那段时间性格变化很大，不太爱说话了。
　　我们还觉得这样挺好的，能专心学习。
　　之后呢，如我们的愿考上了市里重点的高中，就是江城一中。
　　我们俩觉得她上了一中，那将来考个好大学肯定不是问题，便对她学习管的更严了。
　　首到她们学校有一个学生跳楼了，后来老师给我们家长开会说是学生压力太大了，叫我们千万别给还是那么大的压力了。
　　闹了这件事之后，我也害怕了，就让你外公别总是说你妈，对她那么严，后来你妈妈才慢慢的性格开朗起来。
　　大学虽然也没有考得像我们当初期望的那样，但是好在当时你妈妈也是在后面高中的日子里过得没有那么辛苦，也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
　　外婆坐在沙发上缓缓地说着。
　　安常乐坐在边上抱着靠枕静静地听，电视里播放着“还珠格格”。
　　“那你们对我妈不是挺好的嘛，她怎么就不能感同身受我一下啊？我现在就是当初的她！”安常乐仰着头有些难过地说着。
　　外婆说:“那是因为她可能觉得现在的社会，还是得需要好好读书吧。
　　毕竟她现在是个母亲。
　　或许能体会我们当初对她的严格其实是一种期望。”
　　安常乐摇了摇头说道:“连过去的自己都不能共情……你们这种望女成凤的想法，我不能说不对。
　　只是你们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作为孩子的感受啊。
　　就不能轻松愉快地学习吗？
　　这样很容易有逆反心理啊！
　　这就是造成我和我妈吵架的原因。
　　而且！加上我妈这些年变得越来越犀利与严苛，我己经不想跟她讲道理了，因为根本没用啊！她根本不会听我的想法，她就是变得一根筋了。己经不像外婆你口中的那个曾经开朗活泼的安诗诗了。”
　　安常乐说完拿着薯片吃了一口。
　　“她甚至连我吃零食都要干涉！”
　　薯片在她口中咔嚓一声。
　　“总之呢，外婆说那么多不是让你就受着你妈的管控，只是想让你了解你妈妈并不是不爱你，她要是不爱你，不关心你，当初就不会宁愿丢了工作也要生下你。”
　　“我明白……”
　　爱是真的，束缚也是真的。